那時候戲台上的風流,隱藏著戲台下的風雲霸氣。
我爸自小愛粵劇戲曲,年青時便曾背著老媽到澳門學戲,並以藝名夏艶明演出。我爸的聲線宏亮清徹,不愛小曲小調,偏愛大曲,特別是歷史感厚重的曲目,曾參演《文姬歸漢》與《黃飛虎反五關》。他在戲班裏的日子沒多長,在大班裏演的是小角,只在小型的班裏才可以演上二三線。他戲台上的生涯短暫,其中原因包括老媽的不支持,還派人到澳門將他拉回香港,在家族的檀香店學做生意;他也個子太高, 沒有配戲的花旦。走過兩次難的,也讓他成為一個現實的人,看不到自己在戲班裏有多大前景,便退居幕後。戲台上短暫的時光讓他結識了不少戲行中人和戲班子,最主要是,他認識了相等於現時製作公司,擁有布景導具、樂師班子及其他有關人手的雷公。藉著雷公的支持,他膽粗粗的當起班政家,作中介人替戲班接戲,並以相宜價錢來與對手競爭。
澳門當年沒有多少太平地,咯卓便是黑沙灣有背景人士,一直以來都在欺負雷公,自己搶不到的戲在公演時常派手下騷擾,攪得很多戲班都怕了他不敢推他的戲。有回,露環要上賀年大戲想邀請香港花旦陳好逑 和文武生黃鶴聲的班子過江,我爸和雷公由於已跟二人合作過,所以一收到消息便跑去了找黃鶴聲,讓他同意出演才轉頭找主辦方提出承辦。黃鶴聲答應得爽快,一切就等主辦方同意並交訂落實,但在這台大戲上演之前,現實裏將先加演一場大龍鳳。
我爸性子急,但謹小慎微,為怕節外生枝,他和拍檔兵分兩路︰他自己在澳門向主辦方說項,朋友則留在香港準備好現金等他指示。心儀老倌說好,主辦方當然同意,老爸於是立即致電在香港等消息的朋友,著他拿錢直奔去跟黃鶴聲落訂。咯卓知道這台大戲給別人截足先登暴跳如雷。咯卓恃著自己的勢力,認為兩地班子都怕了他,沒有競爭對手,所以他沒有先聯絡黃鶴聲,便直接拿著錢坐大船到香港,直接登門要黃鶴聲收訂。由於戲行不能吃兩家茶禮,已收我爸來訂的黃只能對氣炸了的咯卓說:「訂都收了,那你叫我怎樣?」
訂不到班子,那只老虎哪會甘心。
戲在年初八上演,我爸在上戲的前兩天便與陳好逑和黃鶴聲帶著盛裝戲班行頭和道具的戲箱到澳門,預備登台。兩人剛離開碼頭,咯卓便與其爪牙將他們抓了起來,押到一間餐廳,迫他們簽欠單,承認借了他錢,並迫黃鶴聲將戲箱交出作為抵押。兩人無奈,只有照辦。我爸一被放行,便去找雷公商量,望他有人可以擺平,但雷公認為這樣不好,著我爸報警。我爸唯有照辦,但心裏卻不抱希望,但當晚警察竟然真的將咯卓拉了,並找到了我爸那張欠單和戲班的行頭。
第二天澳門的新聞頭條——香港班政家被挷架。香港的華僑日報都有報導。老爸說,咯卓可能得罪了人。
上戲那夜,戲台表面歌舞昇平,實是外弛內張;班政的人在戲台下暗放了很多汽水樽,準備咯卓爪牙來襲,便奉陪上演全武行。,那晚出乎意料地一夜無事,眾人在落幕後鬆了一大口氣。咯卓被判監後,澳門的戲行始開放起來,我爸也可安心的當班政家,直至他脫離戲行從商,最後歸回檀香祖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