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鞍華說她拍《黃金時代》是因她想探索作為女性在男人扎堆的文壇的景況是怎麼樣, 因她自己也是存在於男性為主的導演圈中. 不知道可以「選擇」丫角終老, 自主一生的許導, 最後在銀幕上看著簫紅的一生, 有些甚麼感想, 是否在慶幸自己不是生存在那個女性只能作絲蘿 的年代, 不管附著的是否喬木, 也不管自己真不心願意.
簫紅在她那個時代是極度超前的, 但這個世界卻不容許一個女子遺世獨立, 即使在要創造平等新世界革命份子圈內. 這兩個相沖在不對等的元素, 注定了她悲劇的一生. 電影沒放進多少那時候的背景資料和對比角色, 戲裏不容易讀到當時簫紅的光景, 更不一定知道她所有的堅持是有多少難, 她的生存、讀書和文風一切都是要付出太多來撐著. 對於她的才氣, 電影只靠旁人的談論來顯示, 及對比二簫作品的套路不同, 但觀眾又是感受不深. 然而, 即使電影拿掉了那麼多, 這位女文青的一生, 受創最深的一段, 還是落墨至深, 讓我們見到她自己曾經仰慕和深受的男人, 口說愛慕她的才氣, 原來不是自己創作路上的支持者, 也從不忠貞. 除了會出手打她之外, 後來甚至成為了敵人, 與他的一圈文壇朋友都抗拒簫紅的文學路線. 再不愛簫紅的簫軍, 讓簫紅再次「無家」. homelessness, 並不是居無定所, 無所依靠. 而是那個不是她可以說了算, 可以自主的安全空間.
世人想象著兩個都是才情無限, 雙雙想憑理想, 改變不公平的世界的創作人走在一起, 會過著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的神仙日子, 這個故事卻說出了現實並不是這樣的. 特別是對女的來說. 若她們遇上之自己的另一半的時候, 她們還是幼少或與伴侶相識於微時, 但後來卻漸有所成, 甚至比伴侶突出, 她們的日子可能是貶謪、 欺詐、欺凌和背叛的人間地獄. 簫生因簫紅是未成型的小清新, 小才氣, 而上了她或愛了她; 簫紅問了他愛她甚麼之後開始寫作, 但當她的從生活出發的作品的認受性和評價比他的成就更高時, 蕭生便變了臉. 本來已有家暴發生和不忠的關係最終不能維繫, 簫紅挺著大肚子也要離門, 只得接受了她一直拒絕和不看好的追求者.
簫紅與簫生, 只同類故事的一個版本, 在人間流傳著. 我在加國時便遇上過一個真實例子。那年我在大學兼修藝術, 在裝置課上踫上一個跟我一樣是超齡學生的女子. 她的第一個習作便高班得讓我目定口呆: 她在避孕套上倒上橡膠, 再將這些成陽具型狀的東西, 延直的黏在一個在石楣上刻著校訓的入口的牆上, 對正每個走進校門的人, 將大學的「雄性」本質, 就如此簡單直接的浮現/踢爆了, 還不讓人迴避. 後來我才知道, 很多年前她在舞蹈界已頗有名聲, 但同是舞者和編者的丈夫開始一邊在外頭打擊她, 一邊在家勸說她生孩子, 再搬到離開文化中心遠遠的鎮去居住, 最後留下了她一個人在保守呆板的鎮裏, 為生活和孩子奔走掙扎. 她的演藝事業宣告完蛋, 直至如今孩子大, 她回到學校從新出發. 同學還告訴我, 這樣的例子她知得太多. 後來我在報上讀到一個.
那是加國環球郵報上文化版的報導, 那是一名曾經逼瘋了妻子的文壇老將, 在書室搭上年輕新移民女子的故事. 當時他已患上重病和精神異樣的前妻曾經是仰慕他大名的年輕女郎, 後來當上他的助手, 協助他找資料和騰文創作. 人大了, 便希望有自己的東西, 初時那位文豪也鼓勵她試試身手, 到後來, 她的聲名雀起, 文豪他覺得不自在了, 便開始聯同身邊的人倒戈, 批評她的作品, 和不再愛她. 最後分手收場. 那篇讀報說, 那文豪在書局踫上另一只純真的小白兔. 她是從蘇聯來的新移民, 在書店正捧著他的新書打書釘. 他於是走過去搭訕說: 「你希望認識作者嗎?」. 事情的發展是, 文章出來時, 那妙齡女子已是他的未婚妻. 他跟記者說他愛死這女郎了, 會盡心盡力親自教她英語. 年輕的女孩則表示, 希望學好英文, 將來會有機會出版自己的書…… 至於舊人, 除了批評外,他這樣說: 「都是她自找的……要幫的, 我都幫上了. 」
在國際藝林, 同是這樣說他曾經的助手與情人的是 Auguste Rodin. Camille Claudel 離開Rodin後一貧如洗, 在照應她的父親死後, 便被無情的兄長關進 精神病院30年. 她對Rodin盜名的指控沒多少人當真, 即使院裏的醫生並不認為她要給關起來, 她在那兒寄出的書信裏面是洋洋灑灑的文字. 在男權當道, 為女子者不得進入藝術學院,的年代. Claude天才橫溢, 但強勢的男性老師/僱主創意與辛勞都歸於他的名下有多出奇, 那時候, 這些只是常態, 只是Claude不服. 而這消費了她的才情、年華跟身體的男人當自己的作品帶來了一桶又一桶的金的時候, 卻沒有照顧到這位落魄紅顏的需要, 還指她教而不善, 不懂自理. 他說: I showed her where she would find gold, but the gold she finds is her very own.
這些例子意不在說所有同行伴侶都會變成壞人; 簫紅也不只是簫軍唯一同行作伴的人, 在簫軍之後是那位傾慕和安於她的名聲的端木. 看黃金時代, 二簫的一段的感嘆是如簫軍一樣的男人, 愛的其實只是自己透過依靠和仰慕自己的女人投射的「高大上」影像, 而不是女方本人. 當兩者的權重差天共地時, 那些保護者或提擕者, 隨時可以反過來, 將一切推倒, 甚至傷害. 簫軍和他圈內的朋友, 都沒撐簫紅走的創作. 保護和欺壓, 一路都是一個硬幣的兩面.
當二簫遇上時, 簫紅是個身陷重圍還沒有見過世面的少女, 簫軍扮演著一個有文名, 有見地的才子, 一個拯救者的角色. 當二人平起平坐, 簫軍便失去了那個仰望和投射的主體, 於是便沒有了愛. 當簫紅成為了他「高大上」形象的威脅時, 和他圈內的朋友, 都在議論簫紅的作品. 而他, 也轉向其他年青的情人, 輪回在自己的慾望之中.
回到現世, 不少熱愛中的戀人, 都享受這種不對等的關係, 低智的呼號如BB/豬豬/傻豬是愛人的暱稱. 相互的鬧著玩是情趣, 一面倒便是噩夢的前導. 在香港性別上還是差異嚴重, 沒調節過來. 人都在成長, 不能是一世的BB. 更重要的是, 有太多的時候, 這個弱小的BB根本從不存在, 只是想象出來, 是「高大上」投影的配套. 真實愛生活的人, 都不會扮演一世的BB去長期滿足對方的想像, 就如當簫紅成長後, 便不再能留在不欣賞她的家暴男身邊, 雖然大著肚子, 還是要走.
由於當時的環境, 這樣的情節將簫紅推到另一個人身邊, 開始了簫紅無家路上的另一段.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