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山與牛仔 [侯國財]

(載於傳說我城103, 2012年8月出版, MCCM) 訪談/文:曾安芙 戴秀慧

丙崗村在梧桐河盤地上水平原之上方,村內有石上河貫穿田野。從村口開步走,過了河,便來到三面環山、屋舍零落散佈於菜田上的小村。村內極奇寧靜,來到侯國財的屋前只聞激烈的狗吠聲,提醒來客裏面有主人。他的家不是三層高的丁屋,而是相對簡陋的耕寮。他的曾祖父於一八九八年來到丙崗村,卻因遲了兩個月,便失掉了原住民身份,無權建屋。穿過兩所平房之間的通道,便是屋後一直延綿至山腳的田野。以前他們一家子都在的時候,那些田和地都種滿稼。父親早逝,他自己和兄弟姊妹四散,對這片土地亦漸次疏離,如今母親年事漸高,國財才返回兒時家居侍候母親,也開始重新開墾母親因病而荒蕪了的土地。
他在城裏還有正職,只能以閒暇開墾土地的一方,與土地重新親近,讓這位假日農夫從新認識丙崗。

他說這兒好,有田也有山。丙崗村的東邊那座叫牛山,就是一頭牛伏在田野上休息的模樣,遠看還特別像。侯國財要說的便是他兒時在牛山當牛仔的故事。

當父親還在的時候,國財一家曾種水稻,靠著大公牛犁田翻開深土,種菜要翻的土較淺,母的便可以了。年少時家裡養了三頭牛,全盛時期家裏養了四五只,父親會定時著兄弟帶牛去交配,把小牛賣給人家以賺錢換取食物。國財笑著說:「農村的孩子很早懂事,不會像城裏的男生,以為接吻便會有孩子。我們看著動物交配,就知道人也要一樣,才有下一代。」那時農家溫飽不繼的生活,容不下現代衣食豐足的城市人對農村浪漫的想像。

侯爸爸生了九名子女。因需要大量勞動力,農村家庭大都生養眾多。在三個男孩子中,國財排行中間,兄弟仨各自負責一頭牛。他們每天拉牛去吃草。他最喜歡到的草場,就是牛山山腳一帶的墓地,因有錢人家將墳地周遭的荊都除了,種滿茂密的大葉草,牛可以在那裡吃過痛快。他兄弟仨早上把牛分別栓在一處,下午換一個地方。草吃得差不多了,便逐草再放。農忙時,他們栓好牛隻便要回家幫手,下午再為牛送水換點。只有在農閒的日子,他才可以整天的玩小放牛,滿山的找自己吃的沒有。他最愛吃山拈,油柑子卻是最多。他還會在樹上找雀巢,捉幼鳥燒烤來吃。在山野田間長大,生活就是如此,但他說他們那時很會節制,也知道很多書本沒有的知識。長大了,衣食充裕,便再不吃山中野味。

那時的冬天很冷,他們愛呆在灶旁,坐在禾稈草上,聽母親訴說她的童年往事。由於生活逼人,他們不會為牲口取名字,頂多編個號數。自小他便知道牲畜最終也是用來賣錢果腹,所以不能投入太多感情,即使他眼裏每一只牛都是獨特的,他認得牠們的叫聲、樣貌、脾氣及身體特徵。較馴的牛會讓他騎,騎在牛背上,是侯國財童年的快樂回憶。但他不會為牛隻命名,因為一旦有了名字,一切便不同了。

爸爸臨終前,沒趕及教授他如何使牛犁田。當時的國財只有十來歲。要種田了,只得與弟弟用鋤頭犁地,鋤了好幾天,雙手都是水泡,土卻沒翻開一點兒,於是硬著頭皮把犁耙擱到牛背上試試看。國財扶著犁耙,弟弟拖著牛慢慢前行,很快便掌握了感覺,也察覺到耕牛比他倆懂得更多,不但知道緩急,更懂得自覺轉灣。那年的收成一點兒也沒有少,他開心得不得了。

後來,那兒的人都改種了菜,淘個好價,那些牛便沒有人要了。最後有人來收牛,將牛都拉了到屠宰去。

侯國財在外頭拐了一個大彎回來,才發覺要珍惜這片牛山腳下,本港兩個沖積平原之一的沃土,決定重新把地開墾,把村保存。